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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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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二章

江府膳房裏倒了一片的人。

周阿婆面色冷漠, 動作利索,借由晨曦掐住紫檀的下巴左瞧右瞧,認出她是在雍州時,陪同假杜初月進入王府的婢女。

在召集他們前往京城前, 秦十九君已經將假杜初月的真實身份, 以及她與皇家的關聯如實告知, 依照這婢女的身手來看,應該是名大內暗衛。

老婦人的目光覆又投向那籠子裏的雞。

這暗衛會將冰水餵雞試探它有無劇毒,說明這水裏的毒不是她與那盧家娘子所放。

那麽她前來江府只為打探消息, 還是有意替換掉將這含有毒的冰水呢?

周阿婆方才亦是拿不準此事才會用迷藥將紫檀迷倒。

但無論如何, 既被她知曉了此事,接下來該如何辦就全憑她的心意了。

周阿婆在心裏嘲罵那手段卑劣的下毒之人, 再用雙臂鉗住紫檀的腋下, 雙腳一蹬,翻身上了膳房的房梁。

這暗衛精瘦,躺在這房梁上亦不會被人發現。

周阿婆拍拍她的臉,“得罪了,小娘子, 戌時你自會醒轉, 到時你自行離去便是。”

她再翻身而下, 將倒地的婆子都扶坐到座椅之上, 再拾起那只僵死的雞預備離開。

走前手指輕彈, 接連解開了婆子們的穴位。

這日傍晚, 江府膳房裏的炊煙照常升起,婆子們津津樂道地討論今朝那樁奇事, 都當自個兒是身中暑熱才會短暫昏迷。

也有疑心病重的老嫗說要把此事報告給管家,誰知這一去就沒見再回, 估摸只是找理由偷懶去了。

那老嫗前腳剛走,周阿婆便來了膳房。

這幾日她擅做涼飲的名聲也算是在江府傳開了,掌事的婆子見狀笑道:“您老來的倒巧,她們正打算做冰酥酪,要不還交給您,娘子若認為好,準又找您討教做法!”

這話雖含擠兌,但也正中周阿婆的下懷,她低低回道:“這有何難,您老不嫌老婆子我礙事就好。”

接下這活,周阿婆規規矩矩地做好了各院的冰酥酪,只是在送給黑白小道的晚膳中,另給做了兩份酥山。

那酥山形如雪山,其上淋著雪白的酥油以及翠綠的茶醬,四周用了莓果蘭花裝點,咋看竟像盤春日盆景,就連見多識廣的膳房掌事都不由多看了幾眼。

周阿婆笑道:“小道長們上回專門向奴討要過涼飲,未免多費些心思。”

那掌事只是輕笑,頂瞧不起她這諂媚模樣,卻也未換下那兩份酥山,只命人將晚膳送去給各院。

兩份酥山送入小道士平日用膳的涼亭中時,那黑白小道士尚在元昇所居的院外巡守。

黑袍小道的視線立馬被這狀若盆景的酥山吸引住,扯著小道姑的袖袍奇道:“阿姊快看,那是甚麽?”

“安靜些。”

小道姑被他這一驚一乍的聲音吵得耳根疼,望了眼石亭,見怪不怪道:“江府的人與你送的酥山。”

“我們平日同進同出,為何你能知曉這麽多,貧道卻不知曉?”

“那是你自己不長心。”

黑袍小道不服地撇嘴,囔著快些去亭子裏用這酥山,小道姑卻不著急,親眼看見石桌前的元庾二人用下江府送來的冰酥酪方才隨小道士去了涼亭。

那道觀察他們的目光挪走,元昇當即用手指揉了揉眉心,眉間不禁流露出煩躁。

這白袍小道姑竟警惕至此,最後還不知用何辦法才能從他們手下逃脫?

弦月當空懸掛,輕雲偶有遮掩,小院四周顯得靜悄悄的,螢蟲在初夏的夜裏撲閃撲閃,發出微弱的光芒。

元昇望向桌上這用高腳碗盛的冰酥酪,腦中回現出李由昨夜來探望時,曾經向他透露過今日會趕赴別宮,參加聖人為盧家娘子舉辦的宴會。

今日是她的生辰。

元昇心想。

在雍州時,因他不願意聽盧書憶撒謊,並未細問她的舊事,自然不知她的生辰到底是何時何日,來了京都之後,他們互相交談的時間更是少之又少。

也是直到昨夜,他才得知她的生辰是在這春夏之際。

“為何心不在焉?”

庾聞謹在問。

元昇回過神,搖頭道:“沒。”

“別以為某不知道你在想甚麽,你聽某一句勸,那個女人不值得你如此。”

不值得……

元昇捏著酒杯悠悠轉動,始終未喝下那杯中之酒,神色清淡,好似蒙上層霜雪。

忽聽院外的涼亭裏響起了瓷碗落地的聲音,緊接著傳來的是小道姑焦急緊張的呼喚。

“長生,長生——”

元昇目光微凝,同庾聞謹來到月洞門前,隱約望見黑袍小道竟蜷縮在了亭子裏。

他的腹部及腿部發出痙攣般的抽動,臉因為疼痛扭曲走樣,嘴上還在嘶嘶地喊著疼。

那小道姑雖也在捧腹平覆氣息,但不似黑袍小道那般嚴重,只費勁力氣想要扶起他阿弟。

“長生,你運功凝神,不要讓這毒在體內游走!”

“阿姊,我疼——”

元昇的視線定在了涼亭裏那兩碗用至一半的酥山上……

他們這是,中毒了?

來不及思慮為何他們同樣食了江府送來的涼飲卻沒有中毒,只知此時此刻正是逃脫江府的天賜良機。

元昇和庾聞謹對視一眼,當即腳尖輕蹬,翻身出了院外。

誰知那小道姑聞聲望來,厲聲喊道:“休想逃走!”

她拾起地上的陶瓷碎片朝他們飛擲而來,元昇頓時目露寒色,手指運功。

卻在這時,不知從哪橫飛來枚石子,剎那間彈飛掉了那塊瓷片。

又見一老嫗正立在道路那頭朝他們招手,“世子,庾小將軍,還請往這邊走!”

那竟是這段時日常跟在江望舒身邊的周阿婆,可從方才飛來石子的那招來看,這阿婆分明像是來自……惜花樓?

元昇思緒飛轉,嘴角邊驀地浮現出了多日未見的張揚笑意。

“阿謹,咱們回雍州!”

眨眼間,元昇庾聞謹已奔至道路那頭與周阿婆匯合,步履匆匆,作勢要逃離出江府。

小道姑氣急敗壞地擡起佛塵預備攔住他們,孰料懷中的長生卻驀地嗚咽一聲,嘔出了口烏黑的血。

“丹陽……”

他氣若游絲地喚了聲她的名,小道姑只能放下拂塵,先扶正長生,運功替他逼出體內劇毒。

大量的內力輸入他的體內卻未起任何作用,長生臉部青紫,已經不見任何氣息。

丹陽邊哭邊氣喊道:“叫你改掉饞嘴的毛病,你偏不聽,阿姊不許你死!”

若長生沒有狼吞虎咽地吃完那碗酥山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到底誰這麽大膽,敢向他們下毒?!

丹陽嘗試許久,不見作用,最後只能放棄了運功,抹掉臉上的淚珠,小心翼翼地安放好長生。

“你放心,阿姊定會替你報仇!”

她涼涼地瞥眼桌上兩碗酥山,先封印掉體內的毒素,再運轉輕功離開涼亭,勢必要弄清楚這酥山出自何人之手。

江府內正是燈影紛雜,仆從們面色惶惶地四處奔走,宅邸裏充斥著女人們的尖利哭聲。

丹陽詫異,隨手抓來一仆從,“出了何事?”

仆從顫抖道:“今晚送來府的冰有異,阿郎和夫人現都遇害了,只有娘子未食晚膳裏的冰酥酪留下一命,大夥都說有人要害江府,都在趕著逃命呢!”

是送入江府的冰有問題,而不是專門針對她和長生?

丹陽按捺住詫異,先奔至江岷的書房。

如那仆從所言,書房內外正三層外三層圍攏著不少人,江望舒哭哭啼啼地將她阿爺阿母的屍體護在懷裏,慌張無措地完全丟掉了主心骨。

而在她之後,醫士捏著銀針測驗了江岷和夫人今晚的食物,最後果真是在兩碗冰酥酪裏同時驗到了毒。

丹陽眉目一凜,耳畔響起那日周阿婆對長生說的話,嘴唇不由氣憤地顫抖。

這冰竟是出自李由之手,她倒是要去好好問問緣由!

白袍小道姑霎時間不見了人影,仆從們再次圍攏到了書房門口,對著裏頭的江望舒連連發出噓嘆。

……

此時的飛霜殿正是觥籌交錯,酒酣耳熱,殿內充斥著宴席的酒肉味,宴客們的言笑。

盧書憶陪同李崇坐在正殿中央,不時便會有親王郡主前來敬酒,她倒未掃人臉面,都分別回了酒。

李懷景和李由父子同樣在席間,方才亦舉著酒杯來為她賀了生辰,李懷景神色如常,並未著急同李崇交談,約莫打算宴會之後單獨面見君主。

“在想甚麽?”

李崇替她添了酒,低聲勸慰,“開心點吧,阿憶。就算你不願意待在朕的身邊,今夜後你便能出宮歸府,難道這也不值得你開懷?”

盧書憶望向身旁的少年。

他坐在燈影之前,面容因酒意染上了緋色,臉色不似平時蒼白,嘴邊亦掛著笑,看得出很愉悅。

李崇再朝身旁的宮人使了個眼色,不多時殿外砰地一聲,乍然綻放了漫天的煙火。

煙火絢爛繽紛,七彩的光映亮了殿中人的眼眸。

李懷景笑道:“宮中許久未曾這麽熱鬧過,陛下今夜為了盧侍禦可謂用心良苦,咱家也算跟著沾沾光。”

“公公太過謙虛,您歷經兩朝自然見多識廣,這點煙火又算得了甚麽?”

李崇再望向身旁,低聲問:“阿憶可還喜歡?”

少年人目含期待,露出了派天真模樣,誰能想到他今夜亦在毒害江岷一家呢。

身處權力漩渦的中心,她與李崇一樣,手上都沾滿了鮮血,一路走來所求的不過是彼此坦誠而已。

盧書憶挪開視線,終是又問了一次,“陛下為何選在今夜放小女歸府?”

“朕說過,朕想與你同過生辰。”

李崇任舊輕松回答,盧書憶垂下眼,決定不再追問。

這時殿外傳來陣喧嘩,殿中人伸長脖子好奇張望,起初只當是誰又出了醜,想要瞧瞧熱鬧。

“護駕,護駕——”

直到傳來了兩聲鏗鏘有力的護駕,再見殿中的守衛接連亮出武器抵擋在了殿門前,王公貴族們這才露出了驚慌之色,驚呼一聲,靠攏成團。

李崇蹙眉問道:“出了何事?!”

有名夜驍營護衛飛撲而來,半跪在殿前,“回陛下,是常跟隨在李公公身側的仙姑正在夜闖宮殿!”

“丹陽?”

李懷景聞言亦是微露詫異,約莫同樣沒料到那白袍小道姑會做出此舉。

小道姑硬闖宮殿,代表江府那邊果真出事了,不知紫檀有沒有順利救下元昇?

盧書憶心口緊張地跳動,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忐忑。

在此間隙,駐守在殿門前的夜驍營護衛被小道姑攻出個缺口,一名夜驍營護衛更是被她直接扔到了殿前。

殿中人的驚呼聲越發高亮,接著便見小道姑在夜驍營護衛的圍攻之下,緩步進入殿內。

她雙目赤紅,渾身染血,好似個陰間來的夜羅剎,周遭的夜驍營護衛無人敢先行動手,只能使出長矛短暫相困。

“丹陽,你這是作甚?”

李懷景挺直背脊,用手指點她,“你為何要夜闖宮殿,快快到咱家身邊來!”

小道姑冷哼,指向他身旁的李由,“問問你的好兒子,為何要毒害我們姐弟?!”

“甚……”

李由滿臉不解,“某何時毒害過你們,你在說甚麽胡話?”

“休要多言,貧道現在就要你為長生償命!”

小道姑作勢要出招擒住李由,夜驍營護衛同時刺出長矛,與她再次纏鬥。

盧書憶不著痕跡地瞥眼身旁的少年。

他神色淡然,漫不經心地看著這一幕,嘴角邊甚至溜過了絲嘲弄笑意。

殿中人呼喊著往陰影處躲縮,李懷景更是像護小雞仔那般,將李由護至了身後。

“你把話說清楚,他為何要毒害你們姐弟?”

丹陽邊拆招邊回話,“他在送入江府的冰裏放毒,江府上下還有長生都隕了命,你快快躲開,否則貧道連你一道殺!”

“毒?”

李懷景狐疑地望向身後,李由見狀倉惶搖頭,“義父,某沒有,你借某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吶!”

李由自然沒理由毒害江岷一家,那麽還會有誰這麽大膽?

李懷景眼眶裏的細瞳孔移動,陰側側地望向殿前的少年。

少年君主面色不改,目光坦蕩地與他回視,接著他輕巧地做了個手勢,越發多的夜驍營護衛出現在了飛霜殿周圍。

幾乎同時,盧書憶上前一步,緊著聲音問下方尚在打鬥的丹陽。

“你方才說江府上下都隕了命?”

少女眸中的緊張與忐忑簡直呼之欲出,只這一眼,便能知那江府有她擔憂之人。

盧書憶不禁舔了舔嘴唇,又問:“那雍州世子他?”

小道姑譏誚地勾起嘴,輕飄飄地吐出句。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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